46.把烟头拧进菸灰缸 (第1/1页)

    他望着眼前的公寓。

    红sE磁砖掉了几块，墙面露出底下的水泥，铁窗边的藤蔓一路垂下，在午後的光线里显得凌乱。一切看起来都没变，好像只有站在这的他不一样了。

    他还在犹豫回来到底是不是对的。

    半小时前，韩雅菲刚进会议室，他的手机就亮了。是mama的讯息，一句一句，语气平淡却几近哀求。他盯着那串话看了很久，手指捏紧手机，却始终没回。

    其实mama一直是那样的人——在他和爸爸之间，总是选择牺牲他。做笔录那天是这样，今天也是。

    最後，他拨了电话给颜予安。

    「……我觉得，你要以自己为主。如果真的不想回去，就不要勉强自己。」她安静地听完，这麽说：「但如果你决定要回去，让我陪你，好吗？」

    总是这样。就像那天她抱住他，说她会一直陪着他一样。

    「阿森——」

    她的声音从转角传来。他转头，看见她迎着夕yAn跑来，身影被那道金sE的光线g出轮廓。

    「……慢慢走。」他往她的方向走去，走近时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纸袋，低头一看：「你还带礼盒来？」

    「想说空手来有点不好意思。」她抬起头看眼前那幢旧建筑：「好久没来了，真紧张。」

    他伸出手把她揽向自己，熟悉的茉莉花香扑向鼻腔。

    「谢谢你陪我来。」

    她把脸轻轻地埋在他的x口。

    「……你很bAng喔。」

    ??

    站在门口的mama愣了一下，下一秒便笑开了脸，绕过许聿森，直接把颜予安抱了个满怀。

    「予安，好久没看到你了！」她的声音因惊喜而高了几分，手扶着她的背，轻拍几下，「你过得好不好啊？」

    「阿姨，好久不见，我过得很好。」颜予安也抬起手，轻轻回抱。

    「说到这个，你们也真是的，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吓一大跳，马上就打给他，才知道原来是你。」她回头瞥了许聿森一眼，「实在是Ga0不懂你们那个公司的政策，弄什麽萤幕情侣……你要好好保护人家，别让她受委屈了。」

    「阿姨，真的没事啦——我没有受委屈。」颜予安轻笑，语气有些尴尬。

    「那就好。」mama拍了拍颜予安的头：「你变好瘦喔，要多吃点……菜快好了，等等洗个手就可以准备吃饭了。」

    许聿森站在旁边没说话，他环视了一圈屋里。

    家里变化不大。吃饭的餐桌换了，看起来是新的，还铺上了塑胶桌垫；天花板上的灯泡从h光换成了白光，亮了不少。其余的摆设呀、沙发套，都还跟几年前一样。

    「小安带来的礼盒。」他把礼盒放在餐桌上，「爸呢？」

    才刚说完，「喀」的一声，房门打开。

    他回过头，爸爸站在那里。

    瘦了不少。

    脸sE枯h，就连眼白都泛着灰浊的h，头发却一撮撮地白了。

    十年未见，许聿森盯着他，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曾经是什麽模样。脑中唯一还留着的，只有那些虚浮摇晃的步伐、发臭的酒气、暴躁的声音，还有句句刻在骨子里的羞辱。

    实在是认不出来。

    爸爸看着他，露出了一张令他有点恼怒的表情。

    现在才摆出这副慈父的嘴脸又有什麽用？

    他别开视线，走向yAn台。

    天边一抹橘正慢慢吞没蓝，远处有架飞机划过，尾端拉出一道白线。

    果然回来不是个正确决定，他轻叹一声。自己根本没准备好再见到那个人，特别是这样的他。

    从小，他爸就是那种所谓的严父。活了六十几年，没什麽成就，赚不了几个钱，却整天喝酒，脾气差又Ai教训人。家里事全靠他妈张罗，吃饭还得她先盛好。偏偏还总讲些大道理，好像自己有多高尚似的。

    他从小就发誓，这辈子绝不会活得像他爸一样没用。那时的他，几乎每晚都在心里咒他爸早点Si。

    他望着天sE渐暗，靛蓝的天空静静地往下压，眼眶涨着热。

    「……但你怎麽看起来这麽脆弱。」靠着栏杆，喃喃开口。

    身後的门被打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爸爸拿着一盒菸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点了一根。

    火光闪烁，随即窜出nongnong烟味。

    「都快Si了还cH0U菸，你是真不怕。」他低声说着，顺手r0u了r0u眼角。

    爸爸x1口菸，烟雾在口中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吐出。

    「cH0U了五十几年了，戒不掉。」

    他的声音哑着，许聿森眼睛的余光看见他的手指，h得渗人，指节布满皱纹。

    别往上看，别看他的脸。他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沉默蔓延开来。

    「……你今晚会睡在家里吗？」爸爸开口。

    「不知道。」

    「你妈知道你要回家很开心，趁你们回来前去市场买了很多菜。」

    「嗯。」

    他在等。

    「你变得很有名耶，打开电视都能看到你。」爸爸说，「楼下的张叔叔还说想找你要签名，你妈帮你拒绝了，说你很忙。」

    「嗯，谢谢。」

    他还在等。

    一句道歉，一个承认，一点愧疚，都好。

    而爸爸只是安静的，一口接一口，烟在指尖燃着，风一吹，烬抖落在地砖上。

    烟拂过他，飘向远处。

    「吃饭了喔——」

    mama打开门，对着他们喊了一声。

    爸爸点点头，把烟头拧进菸灰缸，嘴里淡淡着说：「走吧。」

    他转过身时，许聿森终於抬头看了他一眼。

    爸爸额边的疤痕淡淡的，微微凸起。

    他想起那晚，推得过猛，爸爸撞到桌角，晕厥过去。现在这疤也跟了他爸十年了。

    「……爸。」

    鬼使神差地，他唤住他。

    「嗯？」爸爸手放在门把上。

    「医生怎麽说？你的病。」

    爸爸把手放下，却始终没回头。

    「医生说，下周回去看报告。可以的话就开刀。」停顿一下，又补了句：「发现的算早了，如果没扩散，开刀是最好的。」

    许聿森没说话。

    「你也别太担心啦。」爸爸开口，语气还是那样轻飘飘的，「我啊，菸酒都来，身T怎麽可能不出毛病。生病这种事，刚刚好而已啦。」

    「只是觉得满可惜的。」

    望着门板，爸爸低声说。

    「如果我就这样过去，好多事都来不及做了。」

    这天晚餐，不太沉默。mama和小安把这空白的十年聊了个遍，从学生时代的事说到工作生活的细琐，他一边听着，偶尔接上一句，偶尔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爸爸。

    他今天是来听爸爸跟他道歉的，但直到最後，爸爸还是什麽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