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第1/1页)

    严祈比大部分同龄人晚上一年学，七岁的小朋友应该已经上一年级了，他还需要每天戴着明黄色的园帽去上幼儿园。

    他讲话速度也比正常人慢，一激动说话快了很容易会吞字，任恬花了很久才适应小不点讲话的习惯。

    严祈其实很爱跟别人分享幼儿园的事情，但是从前的阿姨都不想听他讲话，他总是开个头就会被打断，时间久了他就学会通过大人的表情来判断别人愿不愿意听他说话。

    任恬对严祈很有耐心，她会和小不点一起坐在后座，听严祈哼哼唧唧地说新幼儿园的饼干很好吃，但是牛奶不好喝，园里的滑滑梯虽然很多，但是没有老师允许不可以去玩。

    任恬听他滔滔不绝地讲，时不时给他喝口水。

    又看到金色的大门时，严祈扯了扯任阿姨的袖子，“哥哥今天会和我一起吃饭吗？”

    “哥哥吃饭晚，小严自己吃。”

    严祈转过头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

    到新房子的这三个月他都没有再在房子里碰见过背黑色书包的人，任阿姨说哥哥学习很辛苦，早上很早起来，晚上又很晚回来，嘱咐他不要去打扰薄与铭。

    严祈偷偷站到过薄与铭的房间门口，被任恬发现以后慌忙拽走，警告他如果再不听话就要被赶出去。

    严祈后来不敢再上三楼了，那里对他来说是一块禁地，不小心踏足的话会承受比挨打更可怕的惩罚。

    但他一直希望帮他捡了向日葵的哥哥可以跟他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看小熊之家。

    所以严祈吃饭时总是会偷偷看向楼梯，盼望那里会有人走下来跟他坐在很大的餐桌上一起吃饭。让严祈失望的是，楼梯口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影，永远只有墙上挂着的画会和严祈对视。

    住在一个家里的人为什么不能见面呢？

    严祈吃完最后一口西兰花，轻轻地放下了勺子。

    好吧，今天还是一个人吃饭。

    任恬走之前严祈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任恬千叮咛万嘱咐八点半之前一定要回二楼睡觉，严祈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番茄，乖乖回答：“好的。”

    小熊之家刚播到埃迪离家出走，严祈脑袋一歪栽进沙发枕里睡着了。

    动画片在薄与铭下楼前就已经自动关闭了，客厅里只剩睡着的严祈，薄与铭自顾自地吃完饭，关掉了客厅的灯，又回到了三楼。

    严祈半夜被雷声吵醒，客厅里漆黑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摸着沙发往前走，在楼梯边又磕了一跤。

    严祈撇撇嘴，吃力地抬腿爬楼梯，他在二楼纠结了一会儿，被频繁的雷声吓得发抖，扒着栏杆继续往上爬。

    和之前他来这里的很多次一样，薄与铭房间的这扇木门依旧紧闭，从来不会为了谁打开。

    严祈敲门的声音和很轻的一声哥哥被轰鸣雷声盖过，他敲了一下就不敢再敲了。

    站着腿疼，蹲下后严祈小心翼翼地倚靠在木门边。

    雷声不停，门内也没有任何反应。

    严祈捂着耳朵小声哭，以前住的地方几乎从不打雷，就算碰巧打雷也会有阿姨在，他可以跟阿姨一起睡，但是这里只有他自己，任阿姨走了，薄与铭也不理他。

    为什么住在一个家里的人不能见面呢？

    严祈吹了吹很痛的膝盖，窝在房间门口的圆毯上，眼泪啪嗒啪嗒掉。

    没有人愿意理他，总是这样，因为他很麻烦。

    等到雷声小一点了，严祈的眼泪干在脸上，他鼓起勇气侧过身敲了敲木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努力地听门里面的声音。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严祈觉得也许薄与铭根本不在房间里，所以才没有人理他。

    这个猜测要比刚刚的那个好一些，严祈糟糕的心情恢复了一点点。他突然发现薄与铭门口的圆毯很大，如果他把身体蜷起来，就可以睡在上面了。

    严祈把短裤往下拉了拉，盖住膝盖，缩在地毯上睡觉。

    意外地，严祈在那张地毯上很快就睡着，并且再也没有被后半夜的雷声吵醒。

    第二天薄与铭打开门锁，拉开房门，盯了三秒倒在地毯上睡着的可怜虫，抬腿迈过他，如常下楼，开门，然后上学。

    和之前一样，薄与铭的生活没有因为这个房子里出现第二个人有任何改变。

    任恬在二楼卧室没找到严祈，心跳都停了一拍。

    转上三楼，薄与铭房门大敞，严祈趴在门口睡觉，口水流在浅色地毯上，晕开一小团。

    任恬过去抱他的时候看到小孩刚好没多久的膝盖上又磕了一块青，白白的小腿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伤。

    严祈趴在她肩上时还抽抽了两下，任恬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严祈后背。

    因为昨晚睡觉着凉，严祈发烧了，下午烧到三十九，被送去了医院。

    晚上薄与铭回家时发现任恬做饭的时间提前了。

    餐桌上也没有黄色的帽子。

    薄与铭破天荒地喊了一声“任姨”。

    任恬擦了下手，从厨房出来，神情不安，“您回来了。”

    “今晚家里没人，您要早点吃饭吗？”

    “不用。”

    薄与铭什么都没问，只撇了餐桌一眼，拎着书包上楼。

    任恬长舒一口气，薄与铭沉默，就是没事。如果他问了昨晚的事情，她这份工作也就差不多走到头了。

    薄与铭脚步停在第四级台阶，声音淡淡，“任姨，地毯换一块新的。”

    “好的。”

    回房间时薄与铭绕过了那块地毯，很重地关上了门。

    电脑上显示的是三楼走廊的监控界面。

    薄与铭食指按着向左的箭头，屏幕里的画面一直在倒退，第一次按暂停键是早上八点半。任恬抱着严祈匆匆下楼，那块地毯向左挪动了一点，方向偏离了他房间正对着的那根瓷柱。

    第二次的暂停在严祈第一次敲门。

    监控是灰色的，薄与铭看不清他敲门的脸，但他知道严祈在哭。昨晚他站在门边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哭声，属于小孩子的，压抑过的，很可怜的哭声。

    薄与铭敲了一下暂停键，监控开始播放。

    从严祈第一次敲门，到第二次敲门之间，薄与铭等了非常久，严祈并不像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常有的样子，会用哭，用闹，来执着地要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他甚至不会尝试敲第三次门。

    他的弟弟很会放弃。

    一个月前薄与铭就知道这件事了。

    薄与铭重复看了三次这段录像，最后把查看记录删除，拿出作业本继续他原来要做的事情，再准备下楼前，门口的地毯已经被扔掉，他脚下空空荡荡，所有痕迹都消失了。

    薄与铭突然在想，如果，严祈再敲第三次门的话，他会开吗？

    薄与铭望向了墙角那枚黑色的摄像头。

    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