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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2页)

烫伤了。他害怕了。

    ??离他满十九岁还有三个月。她抓着他的手,无声地、歇斯底里地呼唤他。他迟疑了——他向他人生中前十八年望去,他不曾看过这样的风景。他在绝壁前仰望飞驰的湍流,他知道往前一步会发生什么。他踩空了。

    ??她领着他的手,邀请他注视山谷间的涧溪,抚摸他面前绽放的海棠。他的手没有一刻不在抖,于是她安抚他,她的话语像一杯柔和又浓郁的酒,他在半梦半醒间摇摇欲坠。她叫他不要怕,这件事就是这样,他们之间就该是这样。他看着她像妓女一样在床头翘起双脚,她在笑,笑得他恼火。她在他欲燃未然的身躯上肆意点火,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问他是否还要继续。他看着她。

    ??他突然疯了。没有她的牵引,他以侵略者的姿态攻占每一座城池,他听见她的呻吟,他看见海棠花的鲜艳,他任酒香腐蚀他的骨髓。偶然间,他为她眼角的泪珠而愣神,野蛮的侵略者顷刻开始质疑所有原始的决定,他心疼起布衣贱民,他恨不能大赦天下。他吻去她的眼泪,他尝试轻柔地关闭她的身体,他会依依不舍地离开这座他曾涉足的、天上人间与地狱并存的不夜城,而她搂住他,允许他继续撒欢。

    ??再来一次,她说,你想再来一次吗?

    ??他不答话,爱意在沉默中喷薄,他怀着背水一战之心,在刀枪剑影中自私地享用胜利的果实。他咬她呻吟的唇,咬她刚刚饱满的汝房,咬她凸出的蝴蝶骨,他狼吞虎咽。她的翅膀断了,她飞不出今夜了。

    ??那天他踏着晨雾归家,猫黏着他,又跑走。他感到心悸。他溜上床,在父母安静的呼吸声中又起了欲望。她给了他欲望,她成为了他的欲望。是她,都怪她,yin荡的婊子。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仅仅是本能。

    ??灼热感不曾散去。他站在她身后,和某个朋友交谈。人声嘈杂,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他们看着对方,都不曾说话。

    ??那次也是如此,也是这样的目光,她哭着,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被泪水淹没了,整个房间都被泪水淹没了。全世界只有他们在哭泣。他在她的抽噎中听见她说,她爱他,她再也不可能像爱他一样去爱另一个人。他相信她,但他不明白她为何那么说。

    ??他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疯了似地问她。她在他手中摇晃,只顾说爱他。

    ??他们在广袤无际的草地上肆意奔跑,天空为他们二人敞开,像是无声的谢幕。他猛然想起《小妇人》中洛里向乔告白的片段,他温柔的棕色卷发在空中凌乱,他一遍遍地重复他爱她的事实,她裙摆上的褶皱在草坪上跳舞,她疯狂地摇头。他停下了脚步。

    ??她也停下了。她疑惑地回头,望着自己夏日的恋人问:怎么了?

    ??他注视着她,又向着她的方向狂奔,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肢,脸颊贴着她柔顺的长发。

    ??我简直不知道如何说我爱你。他慢吞吞地说。

    ??不会的,毫无疑问,他不会被拒绝的,她那么爱他,从她含笑的眼角到她俏皮的裙摆,都那么爱他。他对此深信不疑。他听见她在轻轻笑,他不知她在笑什么,没有什么字眼是好笑的。她说,不知道的话,那就不要说。

    ??他曾以为那是永远。小小的房间隔绝一切喧嚣,像一节车厢,将他们带离这座城市。他以为他们可以成为一切。像一切恋人那样,又和那些恋人不同。他们在世间独一无二。

    ??后来他发现,不是他们,只是那段时间,那段时间不可复刻,并无其他。他们也像夜里的昙花,就像一切恋人一样。

    ??

    ??不要在梦的夹缝中哭泣。

    ??潮起和潮落之后,他和她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海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律动。他等待她说话,绝望地等待,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月。她没有说,他也没有说。他听到她微风一样的呼吸声,于是他呼吸着她颤抖的眼睫,呼吸着她裸//露的双臂,呼吸着她伤痕累累的大腿,他呼吸着她的呼吸。

    ??她说八月要走了。什么,他没听清,什么要走了。八月,是八月。八月要走了。

    ??他不知道她是指什么。四时流转,不会多余,八月理所应当地走了。她也走了。他反应过来她当时的神情,不知是留恋他还是留恋八月,眼底倒映着乌镇的天空,似乎是澄澈的晚霞色。

    ??回忆使他痛苦,于是像分别的普通恋人那样,他逃避了。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在笑,对着玻璃中自己可笑的脸笑。他分不清自己是哭是笑了。

    ??他察觉到机场内已经空荡荡了,玻璃窗外,唯一停泊的飞机也没有了。他不在意时间。他绝望地拿出手机——一条消息穿过飞机的舷窗,飞入他干涩的眼里。

    ??不要哭。

    ??他已经想象到她的神情,像怜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没关系,他不介意,至少她曾在他身边停下。她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在威尼斯的水道,白鸽停在她的肩头,雕像停驻在她所经过的圣马可广场。他希望是这样。他想,若他有孩子,他会告诉孩子她的姓名。他会告诉他,曾经他们一起去过乌镇,去过苏杭,去过川渝,去过长白山。那时他们才十九岁。

    ??孩子大概会问,为什么和我讲这些。他会回答,他希望有第二个人记得这些事。破碎的,璀璨的,淋漓尽致的,都不是坏事,都该被记起。

    ??当蝉鸣泛起涟漪,他意识到又是一个夏天。他习惯在八月等待,具体等待什么,他说不清楚。他说自己曾丢过一块表,那块表已经戴了很久很久。久到之后的之后,每当他将手腕贴在自己耳边,都能听到走针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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