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1/1页)

    林嘉豪不知道，这个协议在某种意义上比婚约更坚固。很多人上赶着爬林煜的床，不曾得到过任何诺言，更别说一角白纸、半片黑字。

    可是黄金玉石对野狗来说一文不值。

    漫长的禁闭后他第一次见到天空，他几乎要哭出来。原来此刻是夜晚。

    单人病房的窗台放了一只白瓷花瓶，每天都换花，今天是一种紫色的花，过分灿烂地盛放着。

    而窗外在下一场恶雨。

    他看着那扇窗，也许窗外就是自由吧，但双腿打着石膏，他被无需锁链地禁锢在这张床上。

    房门发出顺滑的咔哒声。林煜一身烟灰色西装，笑容淡淡，很休闲。

    林嘉豪看他走进来，眼睛恐惧地张着，又无意识地颤抖了，裹着厚厚纱布的腿剧痛起来，像尖叫一样。

    林煜看着他惊恐的眼睛，有些好笑似的，摊开双手，“说了不用紧张，你在养伤，我不会碰你。”语意本已尽了，看他不能相信的眼神，又补充道，“说到做到。”

    “感觉怎么样？”林煜指的是他的伤。当然没等到回答，于是自己走到床尾，掀开被单，看的眼神几乎是欣赏。

    林嘉豪绷到极致，已经憋不住眼泪，无声地哭了起来。

    林煜毫无自觉，偏头要跟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他眼泪流了满脸，连睫毛都在哭。

    “不看了。”林煜后知后觉地放下被单，作投降状。

    ……想吐。

    吐在床上会被罚吧。

    他忍着晕眩，扶着墙往厕所去，未愈的右脚只能虚虚点一下地，整个人几乎是往前摔着走，瘸得滑稽。

    林煜到的时候，床上空荡荡的。去到厕所门口，空气里有呕吐物的味道，穿病号服的少年趴在瓷砖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昏了多时。

    醒的时候林煜还没走，坐在病床边看一本书，见他醒了，把书合上。

    “你把膝盖摔裂了。”

    林煜似乎觉得好笑，也确实有笑挂在嘴角。他知道他是不愿意叫护士，所以自己去洗手间。明明那么瘸，还是要面子。

    林嘉豪整张脸都涨红了，绝望得想哭。明明伤势好不容易稳定了的。都怪他蠢。

    躺在床上动不了，只有发呆。房间里没有钟，昼夜漫长不息，时间永无止境，在这无比残忍的、被人为拉长的寂静虚空中，没有人会不发疯。

    终于有一次，林煜来的时候，他抱着他的手，哭着求他别走，带他回家。

    林煜坐副驾，他被置在后座，车辆悄无声息穿过夜色。

    到了地方，沉默的黑西装司机拉开车门，林煜将他从车里抱出来。

    虽然身体完全没力气，但他还是不敢实实在在地靠着林煜的胸口，在男人怀里紧张得浑身僵硬。林煜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气，重复的糟糕场景下闻到过太多次，不仅不能够习惯，反而激发他的恐惧。

    他在发烧，眼睛有些睁不开，看东西不太真切，但还是被眼前这栋金灿灿的房子唬得呆住——与其说是房子不如叫做宫殿。

    林煜走上二楼，白发苍苍的管家走在前面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里面的陈设华丽得让他害怕。

    林煜把他放在床上，低头亲了亲他额角，双唇的触感柔软温暖，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一点笑：

    “以后你住这里。”

    那时他听话地躺在那张柔软的灰色大床上，可是浑身忍不住发抖。他看见林煜就发抖，林煜说话的时候就更厉害，因为身体虚弱，不怎么能控制，抖得特别明显。

    林煜那天心情好，不太在意。他是很忙的，每天得到的东西永远不止一件，眼前这个少年是几分之一，并非很特别的物什。

    做林家的养子有很多东西要学，林煜不可能全都亲自教他。请来的几个老师都很拘谨，好在林嘉豪很听话。

    比起和林煜见面，接受老师的教导是很轻松的事情。

    房间里有钢琴，林煜偶尔会来教他弹琴，从很基础的指法到简单的曲子。他没天赋，为了不错音，弹得缓慢僵硬。

    林煜并不生气，让他将手掌覆上自己的手背。他不敢，怯懦地僵在原处，黑白的琴键变得刺眼。

    林煜笑了，将他抱到自己膝盖上坐着，少年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恋人之间那种很亲密的姿势。用左手将少年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右手上。

    林煜的手指修长、白皙、有力且温暖，和林煜的怀抱一样，兼顾温柔、黑暗、香气与烫伤。

    洁白的蝴蝶在琴键上翻飞，音乐进行到平缓的第二乐章，男人低头亲吻他的脸，力道如音符般轻柔，带有爱意的错觉。

    琴键上的蝴蝶逃逸了，新的蝴蝶从脊背生长出来，

    他下巴抵着林煜的肩，眼睛失神了，泪水滴得林煜的衬衫都浸湿一块，两条白生生的长腿虚软无力地颠簸。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歹配合一下，不然就把你丢掉了。”

    他哪里听得出这话里的戏谑，吓得浑身发麻，眼泪唰地下来，惊恐地连连摇头。

    “不要，不要……”

    他一个病人，下床都难，独自一人怎么活？

    “怕什么，”林煜低低地笑，话语半真半假，“你是我养子，怎么会扔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