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见，胆小鬼 (第1/4页)

    第六章再见，胆小鬼

    在兰屿的第三十一天。

    明日之後，曹远东就会乘德安航空的飞机回台东，再从台东乘国际航班回香港。

    那天发哥带着曹远东和杨曦遥到海产店吃海鲜，席间还有发哥的叔辈朋友，一群人围在一桌，作为最後的送别，席间，发哥将一条新鲜的炸飞鱼挟进他的前面，并没有什麽特别的语调，而是一如平常地叫他：「赶快吃啦。」

    曹远东知道，日子再也吃不到台东新鲜运过来的海鱼、当天现采的芭乐、当地农场Jr0U，还有发哥做的姜葱炒J丁。即将离去的日子，没有像或电影般隆重的剧情，一切皆平常，一切本平常，而日常才是最触动人，许久之後，曹远东才明白这个道理。

    曹远东很认真地谢谢发哥、谢谢杨曦遥，大家捧着台湾本土品牌的汽水「苹菓西打」，乾了杯，这样的围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之後将再也不复见。

    吃过饭後，发哥说：「你跟她先走啦，我们大人在谈无聊的事，不用等啦，你们去绕绕圈吧。」於是两人离开了餐馆。

    踏出门口，三月尾的兰屿，接近太yAn沉没的时刻，微弱而昏蓝的余光映在大街，远方拍打着海浪声。岛上零零星星的商户开始做生意，两人在商店之间的巷子里闲逛，想要说些什麽，可是却又不想打扰这份最後的宁静。

    一只橘sE的猫咪以充满弹X的步伐走来，然後停在杨曦遥的脚下，大剌剌地倒地，露出柔软的肚皮，两人忍不住这种放肆的可Ai，弯下身m0着猫咪的肚子，而牠舒服得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鸣。

    「真是可Ai的猫咪，世间上好像只有这种软绵绵的生物才配得上幸福吧。」杨曦遥自言自语地说。

    曹远东遥遥看着她，垂下的头发，JiNg巧的耳朵，还有修长的眼睫毛，他忍不住说：「你也会幸福。」好像在离去之前，人都要惯常给予祝福。

    「是我们都会幸福喔。」礼尚往来。

    两人m0了一段时间猫，又在兰屿的手信店瞎逛，没有什麽东西要买，真正想带走的都是买不到的，但在日光尽头的时刻，这样漫无目的地逛着街，好像也是以某种姿态感受着时光。

    最终走在马路处，杨曦遥走在前头，跳上机车，豪迈地说：「来，离开之前，我们做最後一个仪式。」

    海洋观光超市仍然在营业，白森森的灯管，细照着店内的一排排旧式货架。两个人在一栋栋货架前面探头探脑，一只纤细的手拿起一枝「冲天Pa0」。

    「这个好吗？」曹远东狐疑地看着她，其实他想说「这样好吗？」

    「这个太弱。」杨曦遥煞有其事地说，然後转身去找店员，等一下回来，双手抱着一整箱七彩缤纷烟火，晃来晃去，似乎在秤着重量，估算着它的爆炸威力。

    「就这箱，整箱拿去炸掉，有气势。」杨曦遥嘿嘿地笑着，曹远东拿她没辄。

    「喂，你也陪我挑一箱，。」杨曦遥说。

    曹远东无可奈何也买了一箱，拿上手的时候，箱子的正面，有着醒目的hsE标楷T标示：「龙啸九天」。他的脸额旁蓦然间渗了点汗。两人捧着zhAYA0，回到民宿，将白纸裁成手掌大的长方形。

    曹远东接了笔，最後在纸上写了点东西，她探过身去看，只看见纸上写着四只字「该说再见」。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静止了好几秒，即使不用说话也能明了这当中的意思，然後杨曦遥笔杆摇动，将纸条反面地贴在烟火箱，文字向里，空白向外，遮住了文字。

    「你写了什麽？」曹远东问，她用手遮掩了纸，生怕被人发现什麽似的。

    像是遵守着某一种承诺，也许是哪里的开始，就到哪里的结束。两人回到了那个散步的海滩，凉风吹奏海浪声，两人蹑手蹑脚爬过石岩，一些难以跨越的地方，曹远东会伸手拉她一把，然後两人渐渐走到最接近海边的部分。

    微弱的月光之下，岸边冲刷过的沙石带着一种沉厚的石灰sE。

    「等一下你来点火喔，我会怕。」杨曦遥缩在曹远东的身後。

    「连点个火也怕喔。」曹远东忍不住嘲讽她，她在身後拍了他一掌。

    「叫你点就点，罗嗦！哼！」杨曦遥瞪着他。

    幽深的黑暗中，将两箱烟火放在沙地之中，依稀看见两张小小的纸条，两人忽然看着那纸条，沉静了好几秒，这是一场游戏吗？不是；这是一场虚有其表的表演吗？不是；这是一种无聊的把戏吗？不是。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跟那些沉重的东西道别。只有真正想告别的人，才知道这句说话当中，填满了多少委屈的眼泪。过去无数次试着挥手告别，但每一次它就像一道回力镖一样狠狠地掷回来，全身被掷得伤痕累累。这一次不会仅仅是仪式，这一次是真的算数，我们想抛脱的东西会在太平洋的上空被彻底炸碎。

    「我要点了。」曹远东说，杨曦遥点头。

    点燃了的引线嗞嗞作响，像带着一条星火的尾巴，引线愈烧愈短，突然像被某种怪兽吞噬了一样，隐入了黑暗，嗞嗞静止，一切了无声息…遽然之间，一道道星光的尾巴跃进夜空，闪雷般的爆破声连绵响起，无数的烟火在半空中怒放，在夜空中盛放又迅速凋落，绽放着的光华构成了花状，层层叠层层，像一场浩瀚的星雨被吹降在人间。

    那些一直挥之不去、无法安放的东西，就这样被炸成无数片的灰烬，然後被晚风吹进太平洋，再也不会再出来遗害人间，不论是曹远东或杨曦遥，以後再也不用痛苦地活着了。

    「真希望，从今之後的我们能够重新活过来。」杨曦遥细声地说。

    烟火的火映落在两人的脸上，看着彼此的眼睛，眼里都在绽放一场绚丽的烟火。两人轻微地靠近，手背碰上了手背，脑中千回百转，到底要不要将手缩回去，但那只手像是有生命似的，如植物的根终於碰到水份，像本能般将彼此连成一起，一切自然如得如四季的流转。

    夏日将至，两双手在灿烂的烟火下，温柔地牵在一起。

    烟火仍然在头上怒放，他感受到手掌中，有着脉搏流窜时的轻微跳动，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她的脉搏。

    杨曦遥也感受着这样的脉搏跳动，她突然间觉得自己还年轻。

    「我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我想，将过去一个不好的自己炸掉吧，那个胆小鬼杨曦遥啊，已经在半空中被炸成灰，撒进太平洋了。」杨曦遥看着烟火绽放，短暂却又绮丽，宛如樱花般在最後消失前b发着最後的美丽。

    曹远东安静地点头，两只手握得更紧。

    那一场烟火在海岸处怒放，光华照亮了太平洋，怀着最卑微的心，愿下了最虔诚的愿望，只求纸鸢愿意断掉身上线，飞进去青空之中。

    如果说这一场的烟火有什麽起点，那这一切的起点就在「打工换宿」的那天，曹远东打开大门，杨曦遥看着大门打开，两人交换视线的一瞬间，在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一场绚丽的烟火存在。

    回到民宿，两人牵着手在房间前踌躇，这是最後的夜晚，弥漫着初夏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