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又是现实 (第1/1页)

    送别会到最后已经乱作了一团，暴怒的贺星池拽着劳伟明撕扯，一些看不下去的同事也跟着声讨，更有逝者家属发出激动的诘问，场面一度失控。最后董事只得拿着话筒喊道：“大家都不要激动，冷静一下！这件事一定会有个交代的！”

    为免真闹出什么大事，劳伟明先被放走了。贺星池不甘心地朝他的背影又唾骂了几句，一身火焰也渐渐平息下来，倚着谭麦大口地喘气。在他爆发的时候，谭麦拦住了那些企图强行按住他的人，始终与他站在一起，像是两匹结盟顽抗的狼。

    董事见局面稳定下来，又出来说了几句安抚大家的公道话：“请各位家属和同事放心，劳伟明到底有没有利用职权帮家人牟利，我们一定会彻查清楚。在此之前，也请大家不要发散别的流言。家属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亲人已逝，还请节哀，等事情查清楚后，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今天的告别会到此结束！”

    众人渐渐散去了。黎漫把贺星池的拐杖送回他手上，说：“小贺，你跟我来一下。”

    贺星池想要跟上她的脚步，谭麦却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轻声道：“没事的。”

    谭麦这才松开了手。

    贺星池跟着黎漫来到她的办公室里。黎漫关上门，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小贺，你先冷静冷静。”

    贺星池立刻就说：“我现在很冷静！”然后连自己也发觉这样的态度毫无说服力，只得叹了口气，又道：“漫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我人也骂了，领导也得罪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黎漫又何尝不知道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前我不是让小赵提醒过你了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该讨的公道自然有人会去讨的，轮不到你去当这个出头鸟。”

    “你是说那三个人的领导吗？他们会管？”贺星池嗤笑道，“今天除了工艺室的主任不在，其他的部门负责人可都来了，刚才闹得那么大，他们有哪一个出声了？”

    黎漫说道：“讨公道不是非得用那么激进的方式，他们当面不出声，你怎么知道人家在背后没有行动呢？刚才你闹得那么大，连董事也下不来台，还当众揭了总工的丑。那几个家属知道了这些，万一咽不下这口气，过后要起诉设计院，在领导看来你就是为院里惹来官司的人，指不定以后会给你穿小鞋、把你边缘化，这些你想过吗？你才这么年轻，非得意气用事赌上自己的前途吗？”

    黎漫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贺星池又怎会不明白她的一番用心，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为：“漫姐，我考虑不到那么多，因为我也差点就死了。”

    黎漫瞬时一怔。

    “你明白那种被困在废墟下面不见天日的感觉吗？夹在残垣断壁之间的一点空隙里，墙板就快压到脸上了，身体连动都动不了，还断了条腿，时不时再来一场余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彻底活埋了。”那是一段贺星池最为抗拒想起的记忆，即便现在说起时也依然令他胆寒，“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以为可以得救了，结果救援队不知道还在哪个角落里，又从天亮熬到天黑。没有水，没有吃的，用最后的力气呼救，连只鬼都叫不来。什么狗屁信心、希望，全都在等待中耗得一点不剩……漫姐，你经历过这些吗？我经历过，三十个小时。”

    黎漫静静听完，这是未经历过地震的她，以及当时未留在楼里的赵传歌等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同身受的。她想起刚才一直护着贺星池的年轻男孩，想来就是那个一同与他经历了这些的实习生，唯一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人。

    “甚至我这还算是幸运的，好歹捡了条命回来。杜哥他们呢？就死在那堆残垣断壁里了。”贺星池又再激动起来，“结果那个畜生是怎么说的？‘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命里该死的还是得死’。是他逼着我们住进那栋破楼的！现在不但没有半点愧疚，居然还能放出这种烂屁，我刚才就该拔了他的舌头，把他的脖子扭断！”

    听了这些，黎漫知道自己若是再要求贺星池克制愤怒，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她依然不赞同他的做法，道：“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如果我是你，会选一个代价最小的方式报复回去。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做事情总要多考虑一下现实。”

    现实，又是现实。

    “贺星池，你能不能现实一点！”脑海中又再响起那个人的声音。

    贺星池如应激般猛然站了起来，差点打翻了桌上的纸杯。黎漫诧异地看着他。

    他不愿再失态，努力平和地说道：“我做不到那样，我这个脾气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又疲倦地说：“至少今天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又有家属不依不饶地盯着，劳伟明再也别想逃避责任了，这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就这样吧，漫姐，我先回去了。”

    黎漫也不再多说，只道：“回去吧，在家把伤养好了再说。万一要是真有什么——我尽量护着你。”

    贺星池由衷地感激道：“谢谢漫姐。”

    走出主任办公室时，也已经到了午休时间。贺星池正好撞上了准备去食堂的赵传歌。两个人对视一眼，面上同时露出几分苦笑，再多的感慨都尽在不言中。

    最后赵传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刚才挺帅的。事已至此，不如回去吃顿好的吧。”

    贺星池给她调侃一下，心情也轻松了些，悲中带笑道：“我谢谢你啊。”

    乘电梯下到了一楼，贺星池发现谭麦竟然站在大门口。谭麦看到了他，立刻就朝他走来，叫道：“池哥。”

    “专门在这儿等我呢？”贺星池笑问。

    “嗯。”谭麦道，“刚才你……”

    “没事，跟我们领导聊了几句，没挨骂。”贺星池问他，“还不去吃午饭？等会儿食堂可不剩什么好菜了。”

    “想跟你一起吃。”

    贺星池搂上他的肩膀：“那走吧，带你去外面吃顿好的。”

    两人打车去附近的商圈，找了家好馆子，坐下点了几个菜。谭麦低头用热茶水冲洗碗筷，并没有什么要说要问的话。他只不过安静地坐在这里，就让贺星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觉踏踏实实的，且充满欣慰。

    他把手覆在谭麦的手背上，突然说道：“之前你不是想听关于我的事吗，当时说了那么多，有件事倒是还没有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