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八） (第1/1页)

    握着一手黏腻的血，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

    要到哪里去呢，罗伊已经被自己杀了，刚才那男人又带着炸弹跑到人堆里，悍匪们现在一定伤亡惨重，可自己孤身一人也无法再去重创他们了。

    似乎没有待在穷人区的必要了。

    要回到富人区，向上级报告任务没有完成，然后找机会见到艾尔伯特老爷，杀了他，这样自己的报仇就算完成了。

    至于那以后的人生，仿佛充满了迷雾，拨开一层又一层后仍旧看不到该走的方向。

    一月份了，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混杂着富人区馨香温暖的气息，冰冷的雪花落在睫毛上，令视线有些模糊。

    找到上级，向他表明来意，自然是被狠狠骂了一通，西奥多面无表情地听着污言秽语，仿佛在听人放屁——对于已经接受命运的他来说，不管好话坏话，确实都不比屁值几个钱。

    最后，上级气急败坏地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向艾尔伯特老爷赎罪。

    从上级家往艾尔比特庄园走，要经过一条大约五百米的街道，那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其实富人区大部分街道都是这样的，但无论走过多少回，西奥多都会觉得路旁橘黄色的灯光、刺入双目的车灯、鸣笛声、鼎沸人声是那样的新鲜，仿佛一辈子都不会看腻。

    前面来了一辆大车，滴滴响着，催促挡在前面的行人快躲开，巨大的车灯如同巨兽的眼睛，射出的两道强光将纷纷扬扬的雪照成了一面无边无际的珍珠帘。

    掀开一扇，还有一扇。

    就这样掀开了无数扇后，终于站在了艾尔伯特庄园的大门前。

    递交身份证明牌，跟着仆人穿过曲曲折折的小路，进入城堡，进入艾尔伯特家温暖的书房，那张眼角多了几根皱纹的熟悉的脸从书里面抬起，看向西奥多。

    “西奥多啊，我听说你在队伍里面表现很出色。”

    他用赞许的眼神和赞许的口气称赞他。

    “嗯。”

    西奥多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将刀子插到了他的脖子上。

    血如同红丝带般飙到了半空中，在吊灯下，边缘散发着柔和滋润的光。

    没有任何预谋的杀人，不要金钱，不要地位，只是要这一条命，自然也不会被防备，因为根本毫无破绽。甚至就连他自己，握刀的手滚热，是情不自禁地就被吸引到那块致命的皮rou上去了。

    随后是不出意外地被抓捕，艾尔伯特老爷叱咤风云几十年，一朝竟死在了他这个小人物手里，政界商界各界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然这些都与西奥多无关，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正在牢狱中遭受酷刑。

    随后，春天到了。

    西奥多躺在牢房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凉意好像一只小虫子，叮着他的耳朵尖。牢房的一面墙上面开了扇很小的窗子，透过窗子，他看到蓝天下展翅翱翔着一只大鸟。

    双目无神地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早就该死了……可是总是这样折磨他，却不愿意送他上刑场，如果已经死了，现在就不会困在这肮脏憋闷的小屋里，那只展翅高飞的鸟，也许就是自己。

    狱卒进来，朝他肚子上踢了两脚，往地上扔了一块馊掉的馒头，又出去了。

    肠胃因为饥饿纠缩成一团，连肠鸣声都是有气无力的，嘴却像是沾了胶水，用手掰都掰不开。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他和馒头同样变成了冰冷蜷缩的一块，又有人进来了。

    不是狱卒，来者带进来一股空气中才会有的香气，这气味对西奥多来讲简直就是久别重逢，令他麻木的神智有了松动。

    “西奥多……”

    低低的呼唤声，绕过耳朵，却进不去脑子。

    热量贴近了脸，西奥多成了一头找寻水源的鹿，焦急茫然地踌躇徘徊，就在这时，一个如岩浆般滚热的东西贴上了嘴唇。

    求救似的张开唇，岩浆闯了进来，灼烧着口腔的每一寸血rou，渐渐有了血腥味，西奥多紧锁眉头，渐渐呼吸不上来了，这点窒息给了他忘却现实的时间……可是，口渴的人需要的并不是岩浆，而是真正的水。

    时间一定又过去了很久，那个窄窄的窗子里的蓝天逐渐变成血一样浓稠的红色，看来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不过，天要黑了。

    耳边响起什么东西被抛下的清脆撞击声，然后是慌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等到这一切都彻底消失时，西奥多睁开眼睛，看到脸旁有一串钥匙，和一把小型手枪。

    后来的事，便显而易见了，他用钥匙和手枪，成功逃了出去。

    明明是个好天气，夜晚的时候，却下起了大雨，受了伤的西奥多奔走在偏僻的小巷，没有目的地。

    现在的他，就好像已经死去的亡魂，生命早就终结在了那一方小小的牢房，灵魂跑了出来，却找不到人世间的容身之处。

    最后，又累又痛的西奥多仰面躺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着面颊。

    巷子外不时有车经过，车灯照在被雨滴打得涟漪阵阵的积水上，荡起的水波化作柳叶刀，将遍体鳞伤的躯体切割得支离破碎。

    就这样吧……反正，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黑暗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寻着血腥味摸了过来，他一把扛起地上尚存热气的“尸体”，往穷人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