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二） (第1/1页)

    阿尔文有一个玩偶。

    人形的玩偶，头发乌黑，大眼睛，长睫毛，小小的嘴，从小孩子的角度来看，是很漂亮的。

    这个玩偶，是他四岁时自己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在一众玩具中只挑了这一个，可想而知，他有多喜欢它。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去主宅，跟母亲住在一起，母亲几乎不会回家，只有一个保姆照顾他，保姆并不怎么负责，除了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和衣物，其余时间是不会管他的。

    羞于启齿的一件事是，阿尔文小时候很怕黑，保姆睡的又早，为了防止他出什么乱子，便会早早地将他赶上床，把卧室和客厅里的灯都关掉。

    黑暗如同透不过气的河水充满了小小的房间，阿尔文紧闭上眼睛，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玩偶，那是唯一可以陪伴他的“人”。就这样，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八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父亲第一次来他们家，将他带回了主宅。

    那是个阴天，天空乌沉沉的，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冷风，阿尔文一手抱着玩偶，一手牵着父亲的手，走在庄园的前花园里，这里的路蜿蜒曲折，好像迷宫，在弯弯曲曲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他的小脑瓜里隐隐升起了不合时宜的希望——在这里，是不是可以有新的生活了。

    然而，并非是他想的那样。

    这座庄园里，虽然有许多整日忙碌的仆人，但几乎浸透砖瓦和草木的积年累月的孤独还是抹杀了一切生机，再加上阿尔文从小养成的孤僻的性格，他仍旧孤身一人，只有玩偶作伴。

    更可怕的，是常来这里做客的那些表兄弟们。

    因为性格孤僻，情绪外漏不明显，行动也比其他的孩子迟缓，那些表兄弟们便时常以欺负他为乐，一开始的时候，阿尔文只是默默忍受——在这里，他没有亲近的人，也就没有会来帮助他的人——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去找父亲告状，结果，父亲却是一幅避而不谈的样子。

    并非是招惹不起欺人者的家长，只是想在旁观察，看看自己的这个儿子有怎样的魄力，而且，说实话，艾尔伯特老爷有些忍受不了这个儿子在某些方面的做风，比如听仆人所说，他会抱着一个丑娃娃睡觉。

    这样软弱的行径，是需要一些剜骨钻心的遭遇来改掉的。

    阿尔文终于明白自己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他开始了反击，然而，反击后遭到的则是更严厉的打击，那段时间，他的身上总是有着大大小小的淤痕。有一天，表兄弟中的一个，偶然发现了他的玩偶，他们一边嘲笑他像个娘们，一边将玩偶丢给了庄园里养的几条大狗，狗尖利的爪子和牙齿几下便把玩偶扯碎了。

    施暴者的笑声渐渐远去，阿尔文站在被撕成碎片的玩偶面前，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把破烂的小人拾起，阿尔文这才发现，这玩偶竟然这么小一点，而且做工粗糙，现在又沾了狗的口水，同漂亮根本就沾不上边。

    然而……

    然而……

    这是他自己的东西，就算再破再烂，旁人也没有来伤害他的东西的资格。

    第二天，那群贱人又来了，阿尔文装出一幅低声下气的模样，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屋子，那群人嚣张惯了，根本就不会忌惮他。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阿尔文跟在最后面，在最末一人也进去后，他像个鬼魂一样，从外面把门落了锁。

    屋子里传来叫骂声，阿尔文锁好门，拍了拍手，脸上勾起诡异的笑，慢慢走远了。

    那间屋子里，有他放的蛇。

    等到仆人们找到这群小少爷时，他们已经哭哑了嗓子，有几个还尿了裤子，屋里弥漫着一股恶臭。

    阿尔文难得清静了几天。

    几天后，他的表兄弟们又来了，这次是来复仇的，他们怒气冲冲地找到阿尔文时，他正背对他们捣鼓着什么。

    有人上前一拳将他揍翻，他挡着的东西也就露了出来——是一条狗，不过皮已经被剥下来了，地上趴着的，完全就是一团软糊糊的血rou。

    阿尔文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们笑。

    他的半边脸都被血污浸湿了，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猎物，形如恶鬼。

    这场“孩子间的战争”，胜者是阿尔文。

    胜者并没有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相反，他很苦恼——玩偶碎的太狠，他也不想让别人碰，就自己拿了针线，一点一点修补。

    补得很丑，头颅身体上都是歪歪扭扭的针脚。

    阿尔文依旧把玩偶放到床头，然而，很不幸的是，这个丑到出奇的娃娃在某天被艾尔伯特老爷看到了，艾尔伯特老爷因这个娃娃用言语敲打了他一番，并让他把这娃娃丢掉。

    阿尔文知道现在的自己可以战胜那些小畜生，却无论如何都战胜不了他的父亲，于是，他将娃娃埋在了一棵树下。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对着那个小小的土堆，在心中暗暗许下愿：“希望来生可以和你做朋友。”

    十岁的生日，父亲送了他一幢别墅，理由是他是个有魄力的孩子，阿尔文笑眯眯地看着父亲。

    这笑，同他那时对那群小畜生的笑一模一样。

    以后的每年生日，阿尔文都会把小土堆扒开，看一看死掉的玩偶。

    十二岁生日的那天，他按着记忆扒开土堆，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没放弃，又往周围挖了一圈，却依旧什么都没有。

    消失了。

    所以当他在书房看到打手怀里的西奥多时，才会那么震撼。

    乌黑略长的头发，大眼睛，浓密的睫毛，白皙的皮肤，小巧柔软的嘴唇，脸上涂着黑灰，细弱身体被包裹在破旧衣物中，同他那丑陋的娃娃，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啊。

    阿尔文想，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父亲和打手都以为这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但是，不是这样的。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为他是他的东西了。

    往后的很多年，也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