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龙道上_幕二一 旧事经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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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二一 旧事经年 (第2/2页)

一次喝酒,也是最后一次。后来,等那个人身故了,他甚至连茶也不再喝了。

    放凉的水,入喉艰涩,个中滋味早已铭记于心,想着念着,不免又暗自叹息一声。哪怕心神相承,形貌相似,总归是不一样的人,血是热的,眼是冷的,内中昭彰着的,满是勃勃的野心。

    月匿迹云中,晦暗天光底下,只听闻墨君圣轻声冷笑道:“前人之事,妄谈无益。只是白泽现身中阴,怕不是羁龙道启在即,大争之世将临?”

    墨君圣跟着易,走在曲折的廊道上。

    一路行来,眼见许多殿室内空旷破败,山石旁杂草横生,唯有足下之途,勤于打理,常走常新。

    “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你。”

    事过境迁,想起墨正安临去时茫然失神的光景,墨君圣心中竟没由来生出一阵怨恨。

    “他记仇,而我又自以为是,”易伫步,似乎轻笑了笑,又似乎没有,“阴差阳错,何其荒唐。”

    沧鸾墨氏,从龙域六世家之首,门第何等矜贵,区区一个声名不显的落魄剑客,又如何堪与之相交。怀着这样的想法,尘世汲汲营营数载,到头来却是故人甍去,缘悭一面,悔之晚矣。

    “是挺荒唐的。”墨君圣冷笑着,循着沉郁的檀香,望向道路尽头那座长明殿。

    “泥销寒骨,这又是做给谁看呢?”墨君圣看了会儿梁柱门槛上刻着的佛莲,“别是只求一个自己心安罢。”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薄情?”易行到殿前,灯火照落他的影子,映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眼看着,似乎比庭前的花枝更为纤瘦。

    “都说情深的人最伤,但并不是那样的。”易说着,踏入殿中。

    墨君圣随他进去,但见内里装饰素净,只在对着门的案台上摆了方无字的灵位并一个玉质的香炉。那炉中佛烟袅袅,竟还烧着檀,墨君圣观其短长,便知是按时供奉,日夜不休。

    易解下剑,站在灵位跟前,双手合十静默片刻,方若喃喃自语一般道:“活着的那个,才最痛。”

    灵位当前,墨君圣不再说话,见易退让到一旁,便过去烧了一炷香,随即跪下,又磕了三个头。

    易拭去案上飘拂的香灰,往边上插着花枝的净瓶中又添了些水。拿起剑,透过半开的隔窗,他望着天际的勾月,不免轻轻叹息了一声。

    墨君圣上前,与他并立,片刻后,终于缓缓开口道:“鸦十三要找的人,是你。”

    鸦十三与墨正安一般样貌,浮阁之中,识得墨正安的不过寥寥,既不是他又不是淮山君,那么便是易了。

    “鸦十三?”易看向墨君圣,微微蹙眉,片刻后,他恍然道:“是日前潜入浮阁的剑灵?”

    “你没见他?”

    “并未。”

    闻言,墨君圣看了易一眼,倒不觉得如何奇怪。但如此一来,他心中略有几分猜测,复又问道:“他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这个他,自然是在说墨正安。

    “你真不知?”易面容淡漠,“还是说,是在自欺欺人?”

    “这不可能。”墨君圣斩钉截铁,脑海中克制不住地,浮现出这十年中,那些与淮山君桃红李白的旧事。

    憎怨,思怀,悲回风,茫茫然,轻薄假面皮底下的真真情切,又岂能随意掩盖得过去。

    杀死墨正安,杀死所爱之人,真至于如此么?想起那淮山君那张勾魂摄魄的阎王靥,辩驳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为何不可能?”易倾身,拾起地上孑然零落的一叶红枫,“名花之替,明月之影,你既是,他又何尝不是?”

    易道:“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又有一说,焦螟亦作焦冥,实居于东海,乃世间至微小之物。

    据易所说,沧鸾墨氏墨焦冥,是淮山君的旧情人,也是羁龙城的第一位主人。东海末,莲并蒂,弦音合鸣,月影成双。黛眉殿对岸那座被废弃的殿所,便是墨焦冥曾经在阴阳浮阁的住处。

    惊诧么?好像有,又仿佛没有,说不清的情理之外,道不明的意料之中,心里仅仅有着微微末的惘惘然,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情绪了。

    易道:“墨氏与浮阁的城下之盟,是为了封印羁龙道,墨氏付出了什么,他没有细说,等你成了执首,自然就知道了。”

    “他的命,可也是桌上的一枚筹码?”墨君圣看向易手中的那枚红叶,目色流转,不见悲喜,“我本以为,他是因病亡故的。”

    “他的魂魄在淮山君手中,我只得应许久居浮阁,镇压地气,片刻不敢稍离,”易垂下眼睑,摊开手,那红叶便随着夜风,从他指尖悄然滑落,“十载飞光,坐困愁城,终日不安。”

    红叶委地。墨君圣淡淡道:“你亲眼见了?”

    易笑了笑,神色空茫。他轻声道:“我不得不信,唯有与他相关的一切,我不敢去赌。”

    墨君圣看向易那双似乎死寂的眼:“那么,你想如何?”

    “我要见他,”易抬眼,对上墨君圣的眸光,冰壳的裂璺底下,似有岩浆滚沸。“他在幽冥侧,你是唯一能为我打开通路之人。”

    幽冥侧。

    墨君圣岿然不动,袍袖底下,手上微微收紧,浅埋在掌心的指尖,轻轻往内掐了一下。

    “你不信我。”易眸色如剑光凛冽,似直要透过眼底,看清墨君圣的所想所思。

    墨君圣不置可否。

    “合该如此,”易说道,双手抱剑,退开几步,一礼拜了下去,“等见了他,一切,自有分晓。”

    墨君圣侧身不受,已然蜷缩在掌心的指尖深嵌在皮rou中,刺下的,又岂止是一道血痕。桃花风中桃花仙,桃花面上桃花眼。也没有特意记着什么,但那道飘渺无依的影子,就在脑海深处蹁跹沉浮着。

    能再见么?他的心口仿佛热了起来,甚至开始鲜活有力地跳动。

    墨君圣看向易,微微颔首。

    “承君所请,遂君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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