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真态 (第2/2页)

污染了基因库，其弊端终于在发酵了近百年后相继爆发出来。免疫系统疾病层出不穷，并且病发几率极高，迅速耗尽了所有组织的医疗储备。舍弃基因有严重缺陷的同胞，几乎成了所有幸存者心中不敢明说的共识。

    在这种背景下，极端达尔文主义的盛行似乎是难以避免的。

    谁都想活下去，即使是踩着他人的尸体，然而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沦为那具被踩踏的尸体。除了那群用特定方式为波罗星人孕育后代，从而因祸得福成功进化的实验体。

    “基因大清洗，”西纳传递给裘德的消息中提到了这样的词，“根据我朋友的模型，她认为十四年内这场疾病风暴就会自动停止，并且凭借人类目前的医学发展水平，没有人能左右这个结果。”

    裘德听出了西纳的言外之意。

    她在打消裘德回地球再次接受人体试验的念头。

    “爸爸，我绝对没有在骗你，”西纳的语气满是无奈，“你是无法复制的特例，伯伯在克隆你时虽然尽力还原了你的基因序列，但他没办法做到百分百的准确无误，所以这其中还藏着相当高的隐患，我们都没有办法保证未来是否会有棘手的负面影响产生，理论上来说，你目前的身体数据对人类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西纳已经放弃劝说裘德应该放下对人类社会的责任感，虽然裘德的身体机能早已远远脱离地球人的范畴，但裘德似乎始终坚持着人类共同体这样的自我认知，西纳选择从另一角度说服裘德。而且她并不想让裘德知晓，之所以后来能有这么多人顺利完成进化自诩“新人类”意图支配全人类，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裘德早年主动配合参与的疾病研究实验。

    那些实验数据并没有被用来治愈疑难杂症，而是全部被用在了以篡改基因为主题的进化研究中。

    “我知道了。”裘德对西纳道。

    又叮嘱了一番西纳不要随意离开地球后，裘德才恋恋不舍地挂断通讯。

    “裘德，你要是担心，我可以送你回地球哦。”一直围在裘德身边的帕克赶紧表明态度，积极提议道。

    裘德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突然涌现出进化体，是技术层面有了重大突破吗？

    裘德很难不联想到自己身上，尽管西纳隐瞒了一部分情况，但裘德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傻瓜，稍加思索，也足够他嗅到这些事实背后极有可能产生的联系。

    裘德叹了口气。

    此后裘德便不再提及这件事，世事无常，无论他持有什么样的意愿，最终留给他的选择，竟与波罗星人几乎无二。

    ——袖手旁观。

    再一次的，裘德体会到了哥哥裘安曾难以逃脱的某种无力感。

    不过因为这段插曲，裘德获得了与西纳取得稳定联系的途径。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屠夫号行踪不定，裘德无法让西纳根据坐标直接发信。如果不是必须实时通话的重要事情，日常的联络就得通过某些连锁的星际信号中转站，通过主动前去中转站领取的方式，来获取信件，确认西纳和利狄希亚近期一切安好。

    “那裘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任务？我的假期快花完了，之后会有不短的时间需要离船行动。”

    裘德的思绪被帕克的声音拉回，他看向帕克的浅棕色双眸。

    “光是在屠夫号和自由港上约会，”帕克笑了笑，“你也会觉得厌倦吧？”

    保持稳定情侣关系的重要因素——新鲜感，帕克可是一直牢记在心。

    想起在星际间堪称臭名昭着的屠夫号一般会派遣什么样的任务给船员们，裘德犹豫过后，道，“我可能不太适合。”

    帕克难掩遗憾地眨眨眼睛，“那你要先回地球住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说实话，我也不太放心。”

    裘德当即就想点头，但脑中突然闪过的人影让他怔了怔。

    “……”裘德的目光有些闪烁，“格兰特，他最近，还好吗？”

    不经意间说出那句话后，裘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海啸般涌来的羞愧感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因为视野受限，裘德看不到对面帕克的表情。

    两人间足足安静了两分钟后，裘德才听到头顶传来帕克那轻松的、带着调笑的声音。

    “他其实不太好，你应该也猜到了，他会经历和我之前相同的衰弱，或者准确来说，他早就已经在衰弱中了。”

    帕克在裘德抬起脸看过来时，努力维持着神情的自然，这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的场景，他一直知道裘德不可能真的放下格兰特，他只能做好他该做的，他不能让裘德讨厌他。

    虽然他没想到，即使格兰特无需做任何事，甚至无需出面，依然能让裘德为他逗留。他这次输得还是那么快，那么彻底。

    “裘德，我们波罗星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精神域，其中最深层最内部的核心，叫做真态，这个东西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每个波罗星人存在意义的具象化。你知道格兰特的真态是什么吗？”

    帕克开始真心地微笑了。他终于要将这个他怀揣多年的秘密告诉裘德了，带着种自虐般的畅快感，帕克牢牢盯着有些愣住的裘德的双眼。在下一句话后，对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走出他的视野。

    “是你，裘德。格兰特的真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