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 (第1/1页)

    小满是英雄。

    俩人凑在一起时，阿杏还是把这句话说给了小满听。彼时小满手上正拿着块糕点，听他这样说，半截粉末都噎进了器官里，脸蛋红扑扑，喝了好多水才缓过来。

    那样多的水浇进胃里，竟叫嘴里更渴了。小满那一双猫瞳瞪得圆圆，半晌才回过神来，嗔道：“您又揶揄我。”

    小满说话柔声柔气，生起气来也像是要怒不怒，像一口甜甜的井水，要人觉得全是另一人的过错，不然怎么会惹到这位小姑奶奶。

    可阿杏是不吃这套的，他虽有脾气，可性子比小满还软。

    阿杏有理有据，他一开口，小满反而还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上了，可她心里头不服，两个人竟吵起嘴来。

    说是吵架，更像是调笑，你说一句这不好，他说一句那不好，咯咯笑个不停，屋里挂起了四轮高挂的月亮。

    阿杏好久未这样开心，好歹是在动用枕头当枕头时留心眼往门口瞧了一眼，这下动作才顿了顿，叫小满也跟着面中发红。

    不知道那小丫头是什么跑到这儿来的，殷殷切切低着头，走不是不走也不是，露出一条细而紧绷的头皮，一抬脸，嘴角也紧紧绷着。

    阿杏脸上发热，小满倒有本事，挺身而出打发道：“你何时来的？哪个院儿的？可懂规矩？来这儿做什么？”

    这一连串发问叫那颗小豆丁身形又佝偻了一些，那条清白的细线又伸倒了后脑袋上，小豆丁声音低低，说奴婢知错，求少奶奶别罚她。

    阿杏和小满又不是硬心肠的人，被她这样一央求，心里又鼓胀着难受，阿杏抿了抿唇，才说道：“你起来回话就好，这大午间怎不休息，突然来这儿做什么？”

    浆得发白的蓝色被小豆丁撮成了干巴巴一块烂布，小豆丁回话也回得快，说她叫小梅，是趁着管教的姑姑去打牌，才偶然寻到了空来这儿的。

    还没等阿杏问，小豆丁又说，说她也是斗胆来这儿的，是她之前瞧着小满jiejie往外递了一封信，她想家里人，偏又不识字，于是想央求小满替她写一封家书，好叫下次寻机会让人送回去。

    她又瘦又小，看起来也呆呆傻傻的，不见得会被府里那些精明的姑姑婆婆善待，阿杏可怜她，也可怜自己，便又多嘴问了句，“既写了家书，屋里又有人认得么？“

    “有的有的。”说到这里，小梅脸上又有了光彩，近乎是有些眉飞色舞，说她家里还有两个弟弟，都在私塾里上学认字，很是聪慧，从她离家起，便已经能背好多诗了。

    原来还是家里的jiejie。

    阿杏目光不自觉盯在了小梅手上，过了半晌才吩咐小满取来笔墨，小满心里不情愿，想为何要浪费那些上好的东西，还要自己少爷亲自给她写，可她再回来时，看到阿杏那一道孤零零的瘦影子时，竟心中也悲凉起来，这里都无人将少爷当主子，不然也不会叫那小丫头跑到这儿来。

    小梅感激地在地上磕头，又再发现是阿杏亲自cao笔后更是惶恐地又跪了下去，阿杏见不得这些，只让她快些起来，只说小满只认字，平日又疯得很，学来的大半字都还给了先生，又催促，若真是要写便不要耽误。

    小梅一开始说话还结巴，阿杏便要晾着胳膊等她说好再落笔，听她说想爹爹娘亲，便让他也想到自己的爹爹娘亲，听她问家中收成如何，便叫他想起那些被洋鬼子糟蹋过得良田，阿杏吸了吸鼻子，才抬眸问她每月去帐房里能领多少钱，在这儿又过得如何种种。

    答案也在意料之中。月钱虽不多，可吃穿不愁，每月还能攒下好多托人给家里人送去，剩下的一些也可以买些零嘴小玩意儿。

    阿杏洋洋洒洒写了好多，于是又被小满细细碎碎怪了好久，知道小满是替他想，阿杏解释，说他既然平日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你瞧，那小梅走时多高兴，何尝不是做了件好事。

    老夫人信佛，平日也讲这些，小满没了生气的理由，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跟少爷拌嘴，每次都是她输！

    她是想着这次就由着少爷去了，却没想到自小梅之后，又来了好几个小丫头，名字小满一个都不记得，只拿小猫小狗来称呼，小猫小狗们一个赛一个可怜，都是来求少奶奶替写家书的，可就算是再穷的家里，又都有识字的弟弟meimei。

    阿杏白天里哄着小豆丁们，晚上又要哄跟他生气的小满，小满咬了牙说再也不要听少爷话，她才捻着纸数过，那么厚厚一沓就剩下半指甲盖多了。

    阿杏又拿话哄，这下换小满红了眼睛，说她就算痴傻心里也明白，这府里上到老太太下到那些个小厮丫鬟都在作践阿杏，偏偏她家少爷还乐在其中。

    哎哟，哪儿有这般严重！

    阿杏好说歹说，最后却提了个叫小满都不敢相信的提议。

    他也算是打听清楚了，既然府外有那样多私塾，那他在府里也教那些人识字不就好，男人已经八百年没个回来的影子，老夫人也不再把一双眼睛浇在他身上，他闲着也是闲着，有些打发时间的事干也好。

    阿杏还说，这放在以前可算是风雅之事，传出去了也不见得有人说嘴，他也不强迫人来，寻么着空，能来院子学一点是一点。

    小满看阿杏脸上浮出少有的笑意，嘴上嘟囔着一句少爷又发善心了，也心里却美滋滋地开始计划他要如何帮阿杏教学。

    她的少爷也要当厉害的先生了，唉，少爷本身就厉害，也并不是因为当了先生才厉害的。

    阿杏的小学堂才开办，第一天还只有小梅来，第二天，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小猫小狗也来了，再往后，竟来了十几个人。阿杏聪明，在院子里寻了一处有沙土的地界，洗净了一枝细长的树枝就在沙上比划，等他忙不过了，就叫那些已经学过了的人去教那些未学过的，阿杏说，这叫教学相长，小猫小狗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既然是少奶奶说的，那就是顶天的对。

    一到下午，老太太休息，姑姑婆婆大爷小厮去打牌，一群小影子便呼朋唤友地往东院跑，院里从前住着凶巴巴的大少爷，现在却有个菩萨心肠的大少奶奶，少奶奶长得又好看，也不随意罚他们，哎呀，哪里是菩萨心肠，分明就是菩萨下凡。

    小豆丁们对菩萨还是很尊敬的，学写字的时候也都安安静静，大气不敢出一个，惹了菩萨皱眉，今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他们怀着满腔的热忱跑去见菩萨，悄悄咪咪地隐藏着行踪不叫人发现，可又是一日正午，小梅才加班加点赶制了姑姑交给她缝制的衣服打算去东院，那本该去打牌的姑姑却出现在了门口，将她又撕回了屋里。

    被骂了小贱蹄子的小梅也不恼，更多的却是忧心，顶着头皮问了姑姑怎么突然回来了，本以为要吃计打，却只见得那姑姑呸了她一脸，骂道：“读书写字都是少爷小姐干的事情，上头人给了你些脸色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凤凰？”

    小梅吃了骂，又再不见姑姑出门，只好又端上了木盆出门洗衣裳，打水时才晓得，原来是少奶奶被老太太叫了过去问话，打散了刚组起来的一局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