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_第十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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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第1/1页)

    沈清延再次听到霍岚的消息,是霍家的下人依着少爷的心思来送东西。

    没有捎带口信,那家仆低眉顺眼把东西送过来,就告辞离开了。昭鲤拿着东西望着雪,慢吞吞地把东西呈到了沈清延面前。

    这是一个牛皮纸包裹,沈清延打开发现是《青年杂志》和一页手稿,上面有青年苍劲的字迹,是《文学末路》的原稿和杂志原刊。

    沈清延迟迟没有拿起手稿看,在踌躇、在积蓄勇气似的,霍岚那日的话全部都在他耳边响起,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毕竟还没有实证,若是不看这些手稿,仿佛就能让他作茧自保,让他心里好受一些,让他觉得伤害青年一事并未发生。

    他正盯着手稿发呆,却听到昭鲤的抽泣声。他错愕地抬头,看到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他问昭鲤哭什么,声音也跟着在颤。

    “先生……先生,霍公子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昭鲤眼泪流了一脸,抬手拿袖子擦,“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沈清延低下了头,看到手稿旁边还夹了一小片纸,他小心翼翼去拿,是霍岚写给他的。

    “沈老师:我没有怪你,昨天吼了你是我不对。我不会再来叨扰你,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昨天吵架后他都一直假装镇定,自欺欺人告诫自己没有做错,他一个加害者不停濯洗罪名,受害者反倒让他不要担心,还让他保重。他的心仿若被揪了一把,又仿佛有人拿着细硬的小刀在他心上刻字,刻下的字叫霍岚。

    “对不起,我把他赶走了。”沈清延带了点哭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十年没有掉过眼泪,遇到霍岚后的短短数月已决堤两次。

    “您为什么啊……”昭鲤真的很伤心,她不理解沈清延,第一次不想站在先生这边。“他对您不够好吗。”

    沈清延想骂她对自己不敬,可她说得句句在理,他颓然地靠在枕头上,哑声说道:“昭鲤,你先出去歇会儿吧。”

    昭鲤走之后,他下定了一番决心,拿起了那篇《文学末路》的手稿。

    “国家已到危难之际,且此多灾之秋不同往时,这并非朝代更迭,并非君王易主这般易事,而是转型,是更新,国家或许从此不再需要皇权、不再需要封建阶级。君王易主、江山改姓,不过须臾,文化、国学得以传承。可如今国家改制,文化可否同往日一般延续。

    从前有题‘师夷长技以制夷’,可惜晚清在前,我们已知单单师‘技’全然不足。西人依然进犯我国,割地赔款、片面最惠国耻辱协议尽数签定,皇权没落,一切饥寒劫难由百姓平分。改制已然是确定之路。

    我在前往法兰西之前没有对西人强大之因有确切琢磨,在巴黎一年,我方知西人称国人为蛮夷、称中国落后确有原因。其政治是发达的、民主的、共和的,是值得借鉴的。有志之士将‘德、赛先生’传入我国,唤醒民族意识,可我确实担心,西人的文化、思想传入,是否会震撼国学、甚至代替。许多人开始宣扬废除国学、甚至废除汉字来宣扬民主共和。我深知在此类震撼且强说服力的思想面前,儒学至上的国学可能不堪一击,我何尝不担心国学就此走上末路。

    ……

    我从头至尾皆是强调对西人思想的借鉴,中国人当有中国人的政治,中国当有国学,国人的根是五千年之历史,我们讲‘中体西用’,也绝不能忘了本。我们是东方人,和西方人亦有本质的不同,西式的一切我们无法照搬,何不望回中国人自己的历史,在历史中找寻可借鉴的答案……”

    沈清延的呼吸轻轻的,他想起霍岚那双泛红的双眼,他怎么能把那双只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那么温柔、在大年夜赶来陪他的人赶走呢,而且还因着自己的臆断,自私地、自负地享受着一切温柔,害怕自己受伤,就慌不择路、不分青红皂白把人给赶走,把那一整片雪山从自己生命里赶走了。

    他这次真的犯了大错,有可能还无法挽回了。

    沈父沈母按照信上所说来了平京。平京距离重庆毕竟山高路远,俩人抵达时大学的寒假已接近尾声。

    沈清延见到父母很开心,因为他这半个月实在过得很难受。他自从看了《文学末路》的原文心情就很低落,他也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自己姑且称为是愧疚感,时常在房间里看到棋盘、吃到昭鲤买回来的桂花羊羹,就会想起霍岚。他很厌恶自己时时刻刻睹物思人的模样,可是理智与感性何其共生,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很难忘掉这一切。

    娘亲憋了几天才问他霍岚的事,当时是深夜,娘亲来给他盖被子。

    娘亲声音很温和,说:“你和霍岚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或许是半月来的难过,或许是冬天的寒冷一直在延续,娘亲一问,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娘亲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心疼不已,捧着儿子的脸给他擦泪,过会儿把他拉起来安慰他。等着她的小平安抽抽答答缓了过来,她说:“还愿意和娘亲讲吗?发生什么事了?他伤害你了?”

    听到娘亲这样说,知道是自己冤枉霍岚导致父母也跟着觉得霍岚不是好东西,他就又哇地开始哭,娘亲都不知所措地只好再抱着孩子拍、轻声哄,只觉得儿子活了半天还是个孩童。

    他爹本来已经睡下,听到动静也火急火燎进来,看到儿子哭,第一反应也是:“是不是你提过那个、姓霍的的家伙欺负你了?”

    沈清延还是哭,但是想起来了摇头否认。

    夫妻俩看着儿子都有些懵,只好耐心等着永远是个小孩的平安哭完。

    沈清延哭得差不多了也不觉得丢人,只是抽噎着说:“我误会他了,他写的《文学末路》根本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我还……我还把他赶走了!我还……我还说了好多好多伤人的话。”

    娘亲握着他的手,说道:“是这样的吗?”

    “对……”沈清延揉眼睛,他娘把手给他扒拉下来,给他说手脏别揉。

    “他后来,把那篇文章的原稿给我了,就在床头柜里。”沈清延趴母亲肩头,指了指自己的床头柜。娘亲给他爹一个眼色,父亲就从柜子里把那篇文章拿了出来。

    夫妻俩边安慰着儿子,边迅速看完了霍岚的文章。

    “写得挺好的。”父亲说。

    “平安,你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妥。”母亲说。

    “我知道呀,我知道。”沈清延声音哑了,“所以我才很难过。”

    “去道歉了么?”父亲问,母亲听到也问了一遍。

    “我没有。”

    “无论如何要道一个歉,小平安,霍同学肯定也很难过。”母亲很温和,眉眼也全是担忧。

    “我……我知道了。”沈清延吸了吸鼻子。

    “开学就去。”

    娘亲把总算发xiele一番的沈清延哄睡着,给他掖好被子,拉着丈夫出了卧室。

    “平安长大了。”

    虽然他才小孩儿似的要母亲哄着睡。

    “嗯。”父亲答应道。

    “他自己不知道。”

    “知道什么?”父亲不知道妻子指的是什么。

    “他喜欢上小霍同学了呀。”

    “这我知道。”父亲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很明显不是么。”

    “是啊。”她看着丈夫,欣慰地笑了,“他们小孩子的事情我们不管了,去歇息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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